說起嶺南歷史與社會,一般人心目中浮現的是中西文化的撞擊與交匯,是海外貿易的要衝,是拓殖海外者的僑鄉,是廣東十三行、鴉片戰爭、澳門與香港的洋人割據、變法的康有為與梁啟超,以及革命的孫中山。從文化藝術角度出發,會有人指出廣東話保存了中原古音,又摻入了豐富的外國詞彙,會有人說嶺南畫派融匯了傳統國畫與西畫的影響,甚至會有人說「吃在廣州」反映了蠻夷化外無所不吃的風俗。
這些對嶺南文化的印象,主要來自近代歷史記憶中的身邊日常所見,當然反映了19世紀以來嶺南地區的歷史變遷與文化面貌。然而,嶺南作為中國文化發展的一個區域,少說也有兩三千年的歷史,與中原有著長遠而且十分密切的關係。在悠長的歷史發展脈絡中,上述的印象到底應當如何理解,到底反映了這個區域文化的什麼長遠性的歷史特質,到底對整個中國文化乃至於世界歷史做出了什麼貢獻,則是值得我們深思的。
至少從商周時期以來,嶺南地區就與中原文化有所接觸,從殷墟出現的南海龜甲與嶺南考古發現的殷商器物(如牙璋),很清楚可以見到,當時的貿易來往頻繁,低矮的五嶺山巒從來不曾隔斷南北的交通。到了秦朝統一天下,派50萬大軍南下,把嶺南併入帝國疆域,直接設置郡縣,漢文化的影響就在此生了根,成為這個地區文化發展的主流。嶺南作為中華大帝國的海疆之極,暨南之地,也成了中原與南海交通貿易的必經區域。
從秦漢一直到唐宋之際,中國文化發展的核心區域是黃河流域逐漸轉向長江流域,嶺南地區地處邊陲,發展較為緩慢。因此,到了中唐時期,還被人視為化外之地,瘴癘橫行,是有去無回的貶謫去所。韓愈在元和十四年(819年)上諫佛骨表,觸怒了皇帝,貶為潮州刺史,就曾寫過著名的〈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〉:
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陽路八千。
欲為聖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。
雲橫秦嶺家何在,雪擁藍關馬不前,
知汝遠來應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邊。
欲為聖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。
雲橫秦嶺家何在,雪擁藍關馬不前,
知汝遠來應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邊。
很明顯地透露了他心目中對嶺南地區的印象,當然是十分惡劣的。他到了潮州,還寫過一篇〈祭鱷魚文〉,一方面指出潮州「去京師萬里」,是化外之地,以至鱷魚猖獗,另方面又說他「受天子命,守此土,治此民」,要掃除冥頑不靈、不肯聽命的鱷魚,施行教化。